一位来自苏丹法希尔的医生来信

文/艾哈迈德·努尔
翻译整理/张猛
我的名字叫艾哈迈德·努尔,是一名38岁的医生。此刻,我在苏丹西部塔维拉镇边缘一顶小帐篷里写下这封信。这是一座位于法希尔以西约70公里的贫瘠小镇,收容着65万多名像我一样的流离失所者。
10月26日,法希尔失守,随之上演了一场“人间悲剧”,新闻里说有约2000城内居民被杀害。为求一线生机,我徒步3天才抵达这片相对安全之地。
来到塔维拉,我便扎进志愿者用破旧帐篷搭建的临时急救站。狭小空间里酒精混合着汗水的气味,十分呛人。地上沾着碘酒与血迹,老旧发电机的嗡响盖不住孩子们的哭叫声。我像逃离法希尔前那样,整日忙着消毒、包扎、调配药剂,想借疲惫来麻痹神经。可硝烟弥漫的街头、撕心裂肺的哭喊、逃亡路上干裂渗血的嘴唇……法希尔易手后的种种痛苦碎片仍一次次撞进脑海,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。
2024年5月,苏丹快速支援部队开始围困法希尔。围城期间,法希尔医院因多次遭袭、缺医少药而停摆,我被迫从这家当地主要医院转到一处卫生中心。那里床位不足,不少病患躺在地上,绷带洗了再用,药品用勺子定量分配,只为能多救一人。除了治疗,我更常做的是握住患者的手,俯身轻声安慰“你会没事的。”这话止不了痛,但我想在战火中给他们多一丝撑下去的信心。
法希尔控制权易手前夕,我正在卫生中心值守。当天凌晨,先是响起零星枪声,我起初以为又是一次短暂交火。可天色微亮,炮火从四面八方袭来,浓烟很快吞没街区。我贴着墙,透过破碎的窗户望出去,只见子弹乱飞,人们四处奔逃,几栋房屋燃起大火,妇女的尖叫声、孩子的哭泣声、废墟里人们的呼救声不绝于耳。
“通往塔维拉的路还没被封,”一位同事低声催促我“赶紧走,或许能活”。当晚,我揣着仅有的一小包急救用品和半瓶水,跟着几户邻居趁着夜色偷偷溜出法希尔,盼望这点东西能让我撑到目的地。之后3天,我们白天顶着烈日,躲避途中伺机袭击民众的武装团伙;夜晚借着微弱月光,沿着崎岖小路穿越山谷。四下静得可怕,只剩下犬吠和我们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里回荡。
逃亡途中所见惨状难以言喻:废弃的房屋、裹着薄布的尸体、腐烂的动物,以及土黄色的死水。第二天,我们遇到一个10岁女孩,她腹部被弹片击中。我急着要止血,翻遍急救包也找不出纱布和药。女孩母亲一直哭着哀求:“医生,求你救救她。”可路途遥远,死亡比任何救援来得都快。我无能为力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怀里没了气息。
这3天的跋涉仿佛跨越了3年。终于到达塔维拉时,太阳已经西沉,眼前是一片流离失所者汇成的海洋。为数不多的几栋房屋、帐篷乃至树下,全都挤满。我们一行人两三天没吃没喝,而渴坏了的孩子们则疯了似的跑去找水。
夜幕降临,我钻进一顶灰色帆布帐篷,与4位医务同伴挤在一处。冷风撕扯着篷布,我忍不住想起故乡法希尔——曾经生机勃勃,街市热闹,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。闭上双眼,我仿佛又闻到雨后泥土的芬芳,看到熟悉的街道,那是2023年4月苏丹内战爆发前,我以为我会永远拥有的安稳生活。
当快速支援部队控制法希尔的消息传遍全球时,我只感到悲伤与失落。对我来说,这座城市不是新闻中的一个地名,它是我挚爱的家,如今却变了模样。此刻我在昏暗灯光下写的不只是信,更是记录我在法希尔的真实经历,和这片土地经受的苦难。
唯一令我稍感安慰的是,法希尔局势终于引起国际关注。我不知道何时能回家,但仍抱有希望:总有一天,我会回去,作为幸存者,帮我深爱的这片土地重焕生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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